我猜想,每个厂都有像我这样的人物。他厌恶学校枯燥无味的教育,宁愿去操劳身体,体验自己存在的意味。他在学校里算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有他时,老师不太在意,而他也不会请假,缺席,违反纪律。绝对像一个被定了规格的人。他清楚自己的成绩,明白读下去是没有用的,也不想读什么技校,于是领先一步走出校园。
正辍学在家,等待工作的我,一天接到阿姨的电话。她说他儿子工作的厂要招人,问我想不想去;当时我留在家里有一段日子了。辍学便要工作这是不能置辩的,靠救济金过活,还整天写小说的J.K罗琳,或者什么也没学过,却梦想做演员的史泰龙在他们而言是不可想象的。于是,我拜别家里的人出来了。我知道我的出来温暖了很多的心,毕竟,我也的确是应该出来了。而对于妈来说,也是一个解脱,因为我常抱怨早,中餐都是淡而无味的白粥,外带一些榨菜,蒜头,蒜尾,长期吃这些对我来说简直是悲剧。虽然在出来前一天,家里人比较忙乱,拜神,挑个好日子出门,弄这弄那,神经兮兮。而我,从没离开过家,没在学校住宿过,于是乎对于要带什么东西进厂,就只得听长辈的了,他们一边非常开心我能听他们的话,一边又说我不懂事,不会自己安排。特别是爸不厌其烦地把“在家千日好,出外一时难”重复念叨,仿佛要把它镶在我身上任何一个部位,让我可以时时看着。第二天,爸满眼血丝送我去车站,而我则拎着一个等于自己两倍体重的行理箱。
经过长途车那坐得快使我以为自己成了石头的几小时,兼之车载电视上播的好几部剧情低劣的影片的嘈吵,我下车那会差点想把行理箱扔掉,就这样裸奔回家去。
“七百五十元底,加班一个小时五元,全勤奖五十元,按二十九天算。做够五个月底薪上升五十。包食住,在厂住的每月扣二十元。压一个月工资,每个月的十号是发工资日期,辞工要提前一个月通知,即辞即走要扣百分之三十的工资,......”
人事部的一个平头大叔,眼睛透露一种自以为是的优越感,脸型像个易拉罐,鼻音很重,像牛“嗯”一样。一面像机枪扫射一样,给我介绍情况。他给了我一张表填,随后要求拿我身分证去复印。
阿姨的儿子很快就给我和行理安排好容身之所,第二天开始工作。在懵懂无知和新鲜感驱使下,我天真地以为除了自己谁也不会说广东话,很为这自豪了十多个小时。当晚阿姨打电话来问我怎么样时,我很高傲地告诉他:“谁也听不懂我的话!”
阿姨的儿子在我来不久就辞工走人往深圳去了,说是先为我搭通天地线。可是很快倒把自己淹没在人海里找不着了。
二零零八年五月,我在东莞的厂生活敲响了奏曲。这是我人生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打工。
厂门由自动式移动闸门和不锈钢门构成,不锈钢门旁边是小小保安室。保安有两个,分班次执行,一个是四十岁左右的胖子,他脸像挑石工一样黝黑,眉毛粗且浓,目光异常凶狠,仿佛我们每个人或多或少欠了他一千几百万。另一个保安是一个老头,大概五十多岁,身子像骨架搭成的,穿上保安服也只能体现出衣架的力量,没有丁点威严表现出来。他眼神很慈祥,脸是黄油颜色,给人一种厚实感觉。
从正门进去,正面一间五层高的楼,是宿舍与其它厂的人的食堂结合物。公司老板只是租用这里罢了。宿舍楼一楼是其它厂的食堂,二楼是我们老板一家及办公室职员的宿舍,三楼是其它厂的,四楼也是其它厂的,五楼才是普通员工的宿舍。总体格局是,一层楼七间房。而里面,就大同小异了,我的宿舍可以放下六张双层床,配给我们的是一个厕所和阳台。至于女生宿舍,我未进去过不得而知。而老板的宿舍,我在一个冬天搬汽瓶下去换时,匆匆略过一眼。只看到倘大的风扇。可能因为我们十二人住的小宿舍只有四台老旧风扇的缘故我才特别留意那个倘大的风扇吧。员工宿舍风扇唯一作用是转,风是无论如何也感受不到的,所以每个人自己配着风扇。五零一,五零二是女生宿舍,五零三,五零四,五零五是男生宿舍,六七则是别的厂的。夹在两个女生宿舍之间似乎很享受,其实没有,上完班,多数只会呆在房间里,陪养感情是在上班时的事。天台,除了青苔,臭水是认识的外,其它的东西则叫不出名字来了。从那里可以眺望各处景色,例如远处雾中影影绰绰的青山和从其它厂里喷出来的黑烟诸如此类事物。
正门进去左边是五间小房,第二间是我们厂的模具房。模具师傅是一个叫阿图的男人,他头比较小,以致于面部器官也跟着缩小,配成一个比例,属于看惯了就不觉得别扭的类型。可能因为整天只呆在密封的小房子里,不太晒阳光,他的脸有些白。他最喜穿深蓝色的衬衫和黑色长裤。据说工资有六千多一个月,这让人事部的大叔略为不快,他虽然什么技术也没有,但毕竟是老板的叔叔,然而工资竟比不上一个模具师傅。可是,最不痛快的其实是阿图师傅,他有一次在车间和一些人闲扯时提到“我教出来的徒弟都一万多一个月了!”
正门进来右边是五层楼高的建筑,我称它做厂,老板称他做公司。一楼是其它厂的,在这厂的左右有两条楼梯,在右边一条有一间只有两个坑的蹲式厕所,一个是男的,一个是女的,常常会塞闭。我从不知这个厕所是供多少人使用的,单二楼的人就全部是来这上的。顺着楼梯走上去是我厂的注塑部,塑料仓库和另一个厂。据说是制造五金的,但规模不太。
顺着楼梯再上去,是一副门,被称之为后门,前门在对面楼梯。车间员工没有关系的办公室职员是不具备从前门进去的资格的。通常,员工会聚集在门前谈天说地很一阵,老板的老婆才会迈着大步来开门。当高跟鞋声“哆,哆,哆”地响起,大家就绷紧全身,门一开便急急忙挤进去打电子卡,纸卡。进门后,左边是一块告示版,甚少会出现什么好消息;右边有一个电子打卡器。走过铺着黑绿胶垫的地板后,会看见员工工作车间,厕所,电梯。厕所是这栋楼的第二个厕所,狭小,而且只有一个能关门的独立空间,除此便是三个兜;平时一遇到有几个人要闹肚子的,就只能对着墙苦苦挣扎,一直等到对方心满意足出来为止。右边是一架只能升降货物,非常之简陋残破的电梯,这电梯据说曾有一个办公室的职员跌过下去,然后去和马克思,恩格斯讨论社会主义优越性在哪里了。电梯不具备自动关门这种“个性化”能耐,只负责运货。左斜边是茶水间和五金仓库,顺着走廊直走到尽头就是办公室。我们领工资的时候能进去享受享受空调。车间是我每天呆十一二个小时的工作场所。呆在车间,冬天穿短袖就行了,夏天恨不能把皮扒掉几层。说到车间,不得不提一下的是监视器,我粗略为老板算过,一共拥有十四个监视器;我们每天是在监视器之下过完的。主管的办公室在车间尽头,谁也可以出入,而且有块倘大的玻璃镜子,所以不论主管做什么,还是工作员在做什么,几乎心照的。
再回到楼梯,顺着上去是天台,天台的门前一般堆积着很多准备拿去卖的纸箱。天台没有铺任何砖块,但是可以见到蓝天或者黑烟,厂的食堂,还有,五零四宿舍——我的宿舍。
三个男生宿舍之中,最整洁和把东西保存得最完好的是我的宿舍。我们有一副能够拍上的门。保存它的是一个关爱世间财物胜于自己生命的男生,虽然现在走了。他瘦且高,染着红发,面貌像路人乙,身材像路人丙。也就是说比平常更平常,没任何明显相貌特征。喜欢穿繁琐的衣服和黑长裤。通常如果有哪个敢猛力拍门的,他就追出去把那人骂得狗血淋头;极有古人怒发冲冠的狠劲。每放假,他就会兴致勃勃地大扫一场,舍友也很配合他,特意吩咐他小心把自己的位置扫净。
“听说这不是你家!”他每每这样回答,至于意义,暂时未想到,他也从不揭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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